終於，嘶吼消失, 留下一聲哽咽：“師尊……”

或許是陸無塵的嘶吼喚醒了魏淩僵硬呆滯的思緒, 他停止工作的大腦開始重新轉動。

他想起自己惡毒的咒罵和侮辱, 但並不後悔。

他再次眨了眨眼睛，清透而冰冷的眼眸中劃過一絲漣漪，接著輕聲提出要求：“你應該放非辭回來，放我們走。”

陸無塵看著他，看著這張經常在夢中縈繞的臉龐，低聲掙紮：“不……”

魏淩心尖一顫，目光從冰冷變作漠然。

“冥頑不靈。”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詞匯，他的大腦不允許他思考太多，那樣會觸動他太多的感官神經，也許會帶來疼痛，也許會帶來比疼痛更加可怕的感受。

好似一個內裏已經腐朽損壞的機器, 雖然表面沒有變化，但內部已經開始停止工作，所有的行動和語言只是潛意識的行為，以及小幅度的改變和思考。

兩人的目光錯開, 魏淩低頭看著沈淩雪，一手撫摸著她的發絲, 一手依然源源不斷地輸送著自己的靈力。

玄相等人也終於發覺了他的小動作。

“她已經死了。”再一次提起勇氣開口，玄相帶著一絲不安。因為他察覺到了魏淩的不同尋常。

在那樣崩潰的大哭之後，他好像……忘記了沈淩雪已死這個事實，把她當成了一個重傷昏睡的人般凝視撫摸。

“死了？”魏淩回眸, 看著身側的玄相，“沒有，她只是傷心了、累了。”

“大概是氣我總是躲著她、不給她一個交代。”魏淩自顧自地述說，眼中帶著無限的愧疚和無奈，“我應該補償她。也許能夠讓她消氣。”

就像林雪一樣。每次生氣都會不理他，但只要哄一哄，就好了。

他之前真是傻，他想。

女孩子既懂事又可愛，他偏偏跟個臭男人在一起，吃苦受罪不說，連尊嚴都被踐踏得一無是處。

要是沈淩雪願意給他機會，他一定好好跟她生活。再也不管什麽陸無塵、什麽袁陸。

魏淩撚著沈淩雪的發絲，眼中暈染出絲絲的溫情和憐惜。相對應的，眾人察覺到空氣裏彌漫出一種奇異的氛圍，不安且詭異，籠罩在眾人心頭。

“這是怎麽了？”嫵媚又不乏淩厲的女聲傳來，眾人連忙朝不遠處的樓梯口看去，原來是浣霓裳和綠蘿仙子上了樓來。

看到毫無生氣的沈淩雪的那一剎那，浣霓裳微微變色。

她側首看向身旁的綠蘿仙子，似乎在確認對方的態度，但綠蘿仙子面無波瀾，沒有給她什麽明確的指示。

她斟酌了片刻，對魏淩道：“你先放開她。這樣禁錮著她的靈魂未必是最好的辦法。”

魏淩擡頭看向她，似乎一時間沒明白她的意思。

浣霓裳擰了擰眉：“你……？”

白影忍不住接話：“前輩……”他帶著哭腔，話未盡，眼中的不忍和悲傷卻是實實在在的傳遞給了浣霓裳。

兩人用妖族的密語溝通一番，浣霓裳明白了始末，毫不猶豫道：“既是這樣，就更不能放任他這樣不管了。”

她對著魏淩開口勸慰，聲音威嚴又不失柔和：“這裏有我和綠蘿仙子在，你應該把她交給我們，或許我們有辦法救她。”

此話一出，其餘諸人皆驚。

“你……前輩有辦法救她？”陸憐君不敢相信地看著浣霓裳。

“或許。”浣霓裳強調著這兩個字，“並不一定能夠成功，但總好過這樣強留著她的靈魂在已死的軀殼內。”

不等她說完，陸憐君就踉蹌著起身朝魏淩撲去。

斐樂和玄相已經一左一右地抓住了魏淩的手臂，一個激動，一個隱忍，都是要告訴他這個消息的模樣。

結果第一個說出口的還是陸憐君。

“她還有救，還有希望，魏淩，你能明白我話中的意思嗎？”

眼見魏淩朝她看來，她不再重覆解釋，而是以柔和的靈力推開魏淩，將沈淩雪從他懷中帶了出來。

“你做什麽？！”微微睜大了眼睛，魏淩想要起身去搶回沈淩雪的屍身，但還沒站起就一陣頭暈目眩，倒在了斐樂和玄相交相伸出的手臂裏。

“你靈力透支的厲害，先休息休息，其他事交給我們，好嗎？”陸憐君將沈淩雪交給浣霓裳抱著，轉而安撫魏淩。

但魏淩急促的喘著氣，好似被搶了珍寶一樣的農夫，帶著深深的恐怖和惱恨看著她。

陸憐君心中狂跳、頭皮發麻。

“嗯？”

稍帶疑惑的聲音截斷了陸憐君心底的不安，她轉頭看向發出疑惑聲音的浣霓裳。

“有趣。竟然有人懂得這種續命的辦法。”她用妖力托著沈淩雪的身體至半空中，然後看著上面流轉的五色光芒勾唇淺笑，“估計仙子也很久沒見過這種咒術了吧，不如我們助她一把？”

綠蘿仙子斜睨了她一眼，沒有說好，也沒說不好。但片刻後手指尖卻流瀉出一絲綠色光芒。

浣霓裳輕笑：“懂這種術法的人必然不簡單，我們幫了她，或許是一段善緣。”

“善緣還是孽緣，現在說為時尚早。”綠蘿仙子意有所指地掃了陸無塵和魏淩一眼，那眼中的輕嘲讓當事人忍不住靈魂顫抖。

善緣還是孽緣……是指他和師尊嗎？陸無塵緩緩閉上眼睛，不讓眼中的悲傷繼續流淌。

如果……他是說如果，如果沈淩雪能夠救回來，師尊會原諒他嗎？哪怕他是失手傷了沈淩雪，而非惡意殺害？

可要是師尊不原諒呢？

一瞬間，無數種的可能紛紛擾擾的湧上來，在他腦海裏浮沈翻滾，擠壓著他的思考，讓他如被波濤洶湧的大海吞噬的小舟一般，窒息而無措。

終於，他抖著嘴唇把心中所想問出口。

魏淩沒有回應。他仰著頭，目光專註地看著沈淩雪被各色光芒覆蓋的身體，好似沒聽到陸無塵的話一般。

希望漸漸破滅，陸無塵被黑暗籠罩，看不到一絲曙光。

他也轉頭看向沈淩雪。

因為有了綠蘿仙子的幫忙，浣霓裳明顯輕松了不少。她手中的赤色光芒配合著綠蘿仙子的綠色光芒，不斷地修補著沈淩雪的傷口。

陸無塵在九轉玄機塔見過沈淩雪身上的咒術，那是一種古老的禁術，叫做生命共享。是以靈魂為載體，將自己一半的靈魂生生撕裂出來，植入另一個人的靈魂之中，完成靈魂轉換，兩人共享靈魂與生命，以達到讓將死之人與自己同生同死的咒術。

這種咒術曾被神族竊取，研究出了另一種生命共享契約，不過具體的契約內容和實施方法他並不知道。

此時浣霓裳和綠蘿仙子做的，就是在生命共享咒術的基礎上，保存甚至恢覆沈淩雪的肉/體生機。

也就是說，如果她們成功的話，沈淩雪就會和原來一樣，擁有著屬於自己的軀殼，而不僅僅是靈魂不死。

——除了多了一個綁定的靈魂共享者。

那個人是誰，陸無塵能猜到。也只有她有勇氣有本事將靈魂分裂，植入沈淩雪的靈魂，就為了防止有一天沈淩雪可能會遇到的危險。

陸無塵盯著魏淩的臉看了足足半刻鐘，直到沈淩雪的重傷被修覆完成，心跳恢覆，他還在看著他。

魏淩能夠感覺到沈淩雪身上縈繞的蓬勃生機，他此時此刻甚至比施法的兩位前輩還要虛脫。

那是一種得到救贖般的狂喜所帶來的虛脫。蘊含著希望、滿足。

他想上前抱一抱輕輕落回地上的未婚妻，但靈力透支的後遺癥還沒消去。他無法起身。

更何況陸無塵的目光如影隨形，毫不掩飾。

他轉頭看向他，眼神裏含著冰刀雪劍，毫不客氣地刺向對方。

陸無塵抖了抖：“師尊……”

“嗬。”魏淩沈著臉，聲音冰冷，“除了斐樂，我的另一個徒兒還在無盡深淵，他在痛苦哀嚎——你是誰？你不是他。”

“不……”陸無塵再次低嚎，如垂死掙紮。

他微微上前一步，離魏淩不過一步之遙：“我沒想殺她……師尊，如果可以，我寧可是捅了自己一劍！可事情發生了，我知道您恨我，恨我親手摧毀了我們之間的一切。但您能看到嗎？看到我的痛苦和掙紮。我不記得我們之間的所有事情，可在重新見到您的那一刻，我還是無可救藥地重新愛上了您。我也會迷茫、會害怕。怕這一切只是一個詭計，或者一場夢。我想要真實的觸感，所以做了那樣傷害您的事兒；我想要確認自己的地位，所以一次次挑釁您；我怕您離開我，所以不顧一切地阻止您回宗門。但我從來沒想過真的讓您離我遠去。所以我怎麽可能故意去傷害您身邊的人？我只是控制不住……”

當時的情況他只是下意識刺出去，不帶任何隱藏技巧或者靈力，莫說修仙者，就算是普通的習武之人，理應也能躲避開來。

可沈淩雪不但沒有避開，而且直接刺中心臟。

他自己也懵了。下意識反駁對方是自己撞上來，卻使得他與師尊之間的誤會更加擴大。

所以他後面幾乎沒有勇氣再去解釋一切。

但現在沈淩雪並未喪命，他還有希望的，不是嗎？

哪怕魏淩說著蔣非辭尚在無盡深淵的事兒，但他知道，真正讓魏淩與他遠離的是沈淩雪的重傷。

所以他必須講清楚。

“現在我已經想起來了，沈……她還有挽回的餘地，蔣師弟我也會救他出來。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？”

幾乎是哀求的，嗓音不可控制的顫抖，卻又強行壓制著，充滿希冀的看向自己心心念念的人，希望得到對方的救贖。

“你覺得，可能嗎？”

毫無感情依附其上的聲音沖破耳膜，直接灌入腦海，再沈入心底，轟炸得陸無塵丟盔卸甲、片甲不留。

“怎麽會不可能呢？”他蹣跚著，停到魏淩面前，跪下去，執起他的手，輕輕覆蓋在自己臉頰上。

“您看，我們還在乎彼此，我那麽愛您，您也愛我。”將手掌從臉頰上移開，按在自己的心口，“它為您跳動，沒有您它會死。”

“那它為什麽還沒死？”

殘酷無情的話不斷回響，恍若幻覺。

陸無塵屏住呼吸，巨大的傷痛和絕望在他體內奔騰炸開，如熱油一般滾過心臟，滾過肺腑，滾過四肢百骸，留下不敢置信的轟鳴和熱燙。

熱燙之後，是世界末日一般的冰冷與黑暗。

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，悲憤不甘已經無法占據他的心靈，因為那太耗費力量。

他只剩頹然、絕望。

“我不想……失去你……”他擡眼，看著常年縈繞在自己夢中的臉，淚水模糊了視線，再看不清當初的心動和歡愉。

他拽住了魏淩的衣角，希望能再得他一次垂憐。

“我真的……會死……”

魏淩眼睫顫動，似蝴蝶的羽翼。他在眼睫覆蓋下的陰影裏細看著眼前這張臉——那麽年輕、那麽悲痛，似乎斷絕了所有的希望。

是因為求而不得，還是因為愛？抑或是，求而不得所產生的變態占有欲？

他開口了。

“我以前一直以為，愛是一種能夠讓人變得偉大、無私、甚至純潔美好的一種力量。因為看到愛的人幸福，很多時候自己也會感到幸福。”他擡起眼，正視陸無塵，“你看到我開心，你會開心嗎？”

陸無塵松開了魏淩的手，失了力般垂下頭顱。

魏淩嗤笑一聲：“你不會因為我開心就開心，你會因為我在你身邊開心而開心；你也不會因為我幸福而幸福，你會因為我在你身邊幸福而幸福。一旦我和其他人在一起，無論開心還是幸福，對你而言都是折磨。”

他抿著唇，似乎頒下一份判決書一般嚴厲而冷酷：“你的愛，不過是一種變態的占有欲、征服欲作祟，沒有包容與忍耐，只有嫉恨與掠奪。就算你對我真的有愛，那也是狹隘的、自私的、陰暗的，沒有一絲光明和歡愉，就像黑暗裏的老鼠覬覦著餐桌上的糕點，得到的目的是吞噬與破壞，而非呵護與守護。”

“不……”連說話的力氣都無法維持。陸無塵徹底絕望。

他看著地面，那裏還有沈淩雪暈染開的鮮血，那麽刺眼，宛如嘲諷一般，忽略不掉。

他不止得不到原諒，還被如此唾棄。

只是短短幾個時辰，曾經精心呵護的愛戀，小心翼翼的布局和挽留，泣血哀鳴的告白，被全盤否定。仿佛是什麽臟汙的東西一般，被自己全心愛戀的師尊全盤否定、棄之如敝履。

他試著伸手去挽留，可用盡了力氣，也攥不住手掌。

更何況誰都知道，即便攥住了，也會流失、失去。

他想，他的愛不是自私掠奪，而是卑微到塵埃裏，好不容易得到一絲回應，卻又如大海卷土，瞬息失去，無跡可尋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233為啥不能he啊？我是作者我說了算，必須he！

其實陸無塵確實如魏淩所說，總是使手段不斷強逼掠奪，這一次也是個刻骨的教訓，讓他以後多走心少走腎，233

猜猜給沈淩雪一半靈魂的是誰？

md我以後絕對不會申榜了，除非不上班！這玩意真不是我等凡人可以染指的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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